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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罪_何竞_特别关注_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

编辑:实习编辑来源:网友投稿更新时间: 19-07-13 10:47:28

原罪_何竞_特别关注_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

距离见面还有三天,阿嫚已经魂不守舍。

明明有一堆报表等着她看,她一个数字都看不进去。怕自己无聊的模样太着痕迹,她端起水杯,跑去茶水室。几个90后小同事在窃窃私语,几颗脑袋凑得近,冷不丁闯进一个阿嫚,他们挑染的头发一凛,四下分开,像受了极大的惊吓。阿嫚有些抱歉,又隐隐觉得恼怒:你们平常“嫚姐,嫚姐”叫得好听,有什么秘密,还不是背着我悄悄讲?

想到“秘密”,阿嫚的脸红了,她握着水杯,拿出手机,调出梓全的短信,心惊肉跳地又看了一遍。

很简单的短信,简单得只剩下他来A城的机票时间,以及在网上早已订好的酒店名。

这么简单的短信,阿嫚十年前也收到过,同样来自梓全。

十年前,阿嫚在寝室热火朝天地打包行李。快要离开待了四年的学校,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心。在外人看来,阿嫚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,一张脸木木的,没有多余的表情,当然,也没有多余的惊艳。

连阿嫚都相信自己很平庸,但前一年毕业的学长梓全竟然会发短信给她,说自己回校来补盖章,晚上想请她吃饭。阿嫚的心跳慢了半拍,但她在裙子上拍了拍手掌的灰,终究还是装作遗忘了梓全的邀请,和寝室女伴去校外吃了烧烤,闹到半夜,回来倒头就睡,第二天,嘴角挂着毕业生满不在乎的淡淡微笑,跳上回A城的火车。

当年,她也许伤害了梓全,也许没有。他们都是学校书法社的成员,彼此谈得来。然而上天偏不赐予他们好的机缘,她单身时,他“使君有妇”,他失恋时,她“罗敷有夫”,不在一个波段,即使相望的眼神再深,沉溺得再入心,也是枉然。

自从半个月前,阿嫚接到梓全电话,就变得失魂落魄。

梓全已是中年男人,中年男人自有中年男人的气魄与坦白,能将实话说得像开玩笑:“阿嫚,我一直想和你滚床单。”一口气堵在阿嫚的嗓子眼,咳不出,压不住,她几乎想低吼那个“滚”字,鬼使神差地问了另一件事:“当年你真的是回校盖章?”

“你真信了?傻丫头。”梓全爽朗地笑起来,中年男人的笑,有一种纵容偏爱的味道,让阿嫚那个“滚”,再也无法出口。

现在,谁还会叫她傻丫头?自从有了儿子,这儿年来,小人儿像个理直气壮的第三者,大喇喇横睡在她和文夫之间,他们已经很久没那个。某个深夜,丈夫有了兴致,手刚摸过来,小人儿梦中一翻身,将腿脚的重量全压在他腰上,他竟然偃旗息鼓。那时,阿嫚心里是很气的,她气丈夫也气自己,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,你就这么“渴”吗?离了男人活不了?当然是儿子为重,吵醒他,怎么得了?

身体的潮水,一波波袭来,又一波波退去。阿嫚快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。梓全死皮赖脸地贴过来,要她应允一夜之约。

她没说去,也没说不去。距离见面还有两天,中午,她偷偷从单位溜出去,在A城最豪华的商场,刷信用卡买下一套雷丝内衣。疯了疯了,这套内衣性感得紧,重要部位只用三朵小小的机绣梅花遮挡,欲说还休的风骚,哪里是她阿嫚的风格?

理智归理智,她内心已潮湿一片,在试衣间的小镜子里,看到自己活色生香的样子,竟然幻想自己的手属于梓全,抚了又抚已发烫如高烧的脸蛋。

明天就是约会日。阿嫚已经想好托词,到时,她跟莉莉串个口供,就说要去莉莉家陪住一晚,丈夫不会相信闺蜜会成为她的同党,恰好莉莉刚离婚,身边正缺陪伴的人。这样一来,势必要告诉莉莉实情,莉莉会用怎样玩味的眼神看她呢?瞧,这就是传说中忠贞温良的好女人,到底还是迈不过情欲这道坎,要和我们这种坏女人同流合污。

阿嫚不愿被莉莉如此看待,磨蹭到晚上,也没跟莉莉联系。儿子刚上幼儿园,一天没见到妈妈,待到阿嫚接他放学,欢喜得不得了,缠着妈妈,又要吃雪糕,又要听故事。阿嫚心不在焉地应承着,如果不是旁边的人大声喊“喂”,她根本不会发现儿子这么淘气,甩开妈妈的手,就敢往马路对面的雪糕车冲。

她吓得抱住儿子,一迭声地向好心人道谢。儿子小脑袋靠着妈妈跳得紊乱的心脏,乖乖地问:“妈妈,你病了吗?”

可不是病了?明天就要见梓全。年轻时,她自己错过和他的缘分,虽然“等你十年”的戏言当不得真,但身体里奔涌的情欲是真,无力抵御诱惑的软弱是真,想要撕开平庸生活的口子,当一回真正的女人是真。为了这“真”,她的心跳、脉搏比别人快,眼神比别人闪躲,精神也比别人恍惚。

“妈妈明天要去犯一个错误。”阿嫚苦笑着将儿子搂紧,在心里轻轻说。

距离见面还有三小时,一切都安排好了:给莉莉打了电话,庆幸的是,莉莉刚好在忙,她并未尖酸刻薄地逼问阿嫚情债,干脆利落地答应她漏洞百出的请求。接着,给妈妈打电话,请她去幼儿园接孩子,代为照顾一晩。办妥这些,阿嫚便去美容院敷脸。她平平躺着,浑身血液却在沸腾奔涌。她刚编辑好准备发给丈夫的短信,手机抢先响起,丈夫急吼吼地嚷:“你在哪里?儿子从滑梯上摔下来了,额头出了血。”

“我马上过去。”阿嫚一把扯下面膜,头发凌乱地踩着鞋跑出去,坐上出租车。她将那条看了又看的短信丢进回收站,想要删除梓全的名字时,手有点抖,但最终还是按下了键。

我宁愿选择做一个母亲,也不要当一个女人,所以,老天爷,请您不要再将罪过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。

阿嫚头抵着出租车车窗,内心奔腾的一万匹野马,垂头收蹄,静了下来。

(摘自《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》现代出版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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